引子:
秦淮畔,月如钩。
一名女子立于水边,形影相吊。此时已是丑时,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。
而她面对著漆黑的江面上,那处泛著一只舟。这不是一艘秦淮画舫,而是一艘简陋的小船,船棚中点著一盏幽暗的灯,映在水面上忽明忽暗。
许久,这灯灭了。
一阵刺骨的晚风吹来,女子抱紧双臂,似在畏寒,但她自己却知道,这不是因为夜间寒冷。
而是因为那人来了。
那人从遥遥河中船上,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后,两人隔著五步,背对著背站著。
许久,女子终于开口说道,“那日你遣人送来的剑,确是最锋利的剑”,“我已收下了。”
“不,你错了”,那人说,“天下没有最锋利的剑,定有后来者青出于蓝。所以,这不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件东西。”
“不止这些,金山银山我亦会送你”,他说道,“日复一日,无穷尽之日。”
女子默然,而那人向前走去,消失在岸边屋宅的阴影中。
她知道,他说的是真的,但是有一样东西,他永远也不会白白奉送。
残月亦无言,只将银光洒在她的身上。
第一章
六月清晨,芳草如茵,蝶飞雀鸣,官道旁设有一处长亭,两匹马儿正在临近悠闲吃草。从此处望去,已经能见到南京应天府的城垣,但由于相隔较远,那景色仍然像在雾里。
许久,一人从长亭走出,身著飘逸白衫,衣带飞扬,却是一名武当侠士。他长身玉立,神清气朗,丝毫看不出是刚经历了一夜的赶路。
这人正是武当首座弟子孟蜀天。
孟蜀天站在亭外,回头看向仍在亭中的人,说道,“那我先行一步了”,“两千里路途不短,云开待会应好好歇歇。”
名为许云开的少年站在亭中,同样身著武当白衫,他神采奕奕,风华俊秀,平日里目光沉静,似井水深邃无波,与人交谈时却又不乏清朗和善。腰间配著的长剑配著精良的革鞘,用牛筋绳子紧固,却是一把上等的良剑。
但这时,这少年却罕见地心情复杂,他道:“可惜,若非家中送来书信,这次我是要和师兄一同前去的。”
孟蜀天笑道,“无需遗憾,安心做自家要事便可,”“我且送云开到此处,不再惜别了。”
听闻孟蜀天这样说,许云开心中惆怅,道,“下次再见已不知何时。”
孟蜀天也看出他心存惋惜,劝慰道,“若我何时途径南京,便能见到。若有要事,云开可书信联系。”
许云开又说道,“师兄且行去,若有事需我同去,定能全力相助。”
孟蜀天却说,“近期我不会烦劳云开,可安心。”
他接著说道,“既然已经回到家里,就不必想其他事。”
“我不多言了,云开保重。”
此时孟蜀天已经走近马匹,他远远向许云开颔首示意后,便又赶路去了。
许云开知道,下次自己再回武当,定是不知道何年何月了。
他独自站立在长亭中,翻出了那封让他心情复杂的家信。
双亲在家信中是这样说的:他的童年好友马东裕,有事相求于他。
确切的说,是他的家人认为,马东裕现有要事,需要相求与他。
说起许云开与马东裕的交情,这故事就长了。
马东裕是应天府马家之子,马家原只是当地的有名富商,后因出了皇妃,逐渐显赫起来,尽享殊荣与富贵。
而许云开是许家的小儿子。自云开的父辈开始,许家有多名子弟入朝为官,官至太傅及吏部尚书,现在,许云开的兄弟大多身处燕京,在朝任职。而许家也是南京城中的显贵家族之一。
马东裕之所以与许云开相识,本因两家的宅邸都在紫金山下,相距不到五里,又是同龄,一来二去便熟悉了,从小常在一起玩耍。
当时马东裕仍是年幼的小童,一次受邀到许家,与许云开一起坐在后院池水边玩耍。期间许云开落入水中,因不习水性危及生命,而马东裕在当时倾尽全力相救,令许云开捡回一条命。
因此两家皆知的是,马东裕从小对许云开有救命的恩情。
自幼年起,许云开便是公认的神童,通读经史典籍,这令许父欣喜无比,认为他必将有建树。但经历此次危难,许家父母担心小儿子应了慧极伤身的命运,便决定把他送至武当山上习武修行,因此许云开一去就是数年,因路途遥远,罕有返家。
而许云开在武当之时,仍然经常能收到来自马东裕的信,两人常有书信来往,因此并不生疏。只不过,在近一年的时间,马东裕的来信少了很多,对此,许云开也没太注意。
直到几个月前,许云开收到了一封许母的亲笔家书。
许母在信中写道,马东裕的双亲期望,小儿子能够尽快准备考取科举,实际上,按照马家的能力,只要他稍微有些才华,便能在朝中获得举荐。但是不料,马东裕在近一年来,每天与其他富家子弟玩乐,飞鹰走狗,现在的能力是连考场都进不去的。因此,马夫人希望许云开作为挚友,能够帮助、敦促马东裕,让他能够取得功名。两家长辈都希望许云开赶回南京城,相助童年至交。
虽说是要他陪马东裕备考,许云开从字里行间已经看出了双亲的心思。这封信说是母亲写的,背后却定是由许父指使。
许云开对他父亲的想法是全然知根知底的。知道双亲写这封信,实际就是为了让他回家,然后也和马东裕一同赶考,目的是让他和兄长一样到燕京为官。
而且,因为马东裕对他有救命之恩,许父知道他一定不会拒绝,所以这对许父来说,可谓一石二鸟,万全之策。
站在长亭之中,许云开心道,现在的当务之急,就是解决马东裕的事情。哪怕那小子能排到榜上最后一名,父亲也没有再拦自己的借口了。这时他便可以自行回到武当去。到那时候,若他想走,机会可就太多了,应是没人能拦得住的。
于是许云开下定决心,势必要把马东裕先解决。他翻身上马,奔著南京城的方向去了。
一路上芳草明艳,随著接近城池,路上的旅人逐渐多起来了。
就在距离城门还有三里路远之时,突然有一只鹰隼从远处急切飞至,朝著马背上的许云开而来。
许云开认得它。
这只鹰隼是孟蜀天亲手训的,一直不离主人超过二十里,且能认出人。他见这隼来了,便勒住马等其落下。
待到这隼站稳了,许云开才看到,它的脚上竟绑著一个信桶。
这次这鹰隼竟被主人用来送信,在以前,无论事态多紧急,许云开都未见过这样的事发生。
是什么样的事情,孟蜀天需要他尽快知道?
许云开展开信件,里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:
谨慎起见 一切小心
字迹有些许潦草,可能是主人临时书写的结果。
许云开看了之后,有些不明其意。
当时他还未察觉到,这久别重逢的南京城,有许多地方,已经悄然起了变故。
这些变化在最开始时,仍然在水面下发生,只会偶尔显露出一丝端倪。